2013年4月12日,高芝兰先生安详的在美国的老年公寓逝世,享年92岁
(资料图片)
“在我二十多年的歌唱生涯中,一直影响着我的人就是高芝兰老师。
她的博学厚德,她的孜孜不倦,记得第一堂课,当时已经60多岁的她,给我做那么漂亮的声音示范,让我这个骄傲的小女生崇拜得五体投地。
让我从这第一堂课开始就深深地崇拜上了她。”
----北京大学歌剧院教授、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孙秀苇
当年来上海求学,第一次唱给高先生听她就决定收我这个学生。
跟随她学了几个月后,考入上音本科,正式成为她的弟子。她上课极为严厉,任何不达到要求的地方坚决不放过。
所以我们去上课前都要认真准备,不敢马虎,因此也养成了我们在今后的歌唱生涯中认真执着,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
她上课虽然很严厉,但是在平时生活中却很慈祥,很单纯。
那时我们周末经常到她家聚会,她都开心得像个孩子,我们在她家包饺子,开玩笑讲故事。
有一次,她一开心,居然当场表演起功夫,像芭蕾舞演员那样一下子把单腿举过头顶,让我们大为惊讶,那时候她已经六十开外,可以看出她年轻的时候多刻苦练功呀。”
----上海歌剧院著名男高音歌唱家迟立明
当年“奖品是几颗糖”
1922年1月,高芝兰先生出生在美丽的西子湖畔,幼年随双亲移居上海。虽然父亲只是一名普通公务员,文化程度也不高,但是他对新事物很能接受。
发现女儿很喜欢唱歌,就特意买了台五个电子管的收音机,这在当时来说,就是个“奢侈品”。
高先生早年接受我的采访时就有这段回忆,“记得读小学那年,收音机里经常播放法国、德国、美国的音乐,这些音乐很优雅,和我在学校里学到的像黎锦晖的《可怜的秋香》这样的曲子完全不同,加上我的姐姐知道我喜欢看美国电影,总是想尽办法带我去看,就这样,我对音乐的喜好一点点培养起来了。”
说起第一次比赛她回忆到“那是在初中从电台听到歌唱比赛的消息就跑去参加,后来还得了奖,奖品是几颗糖,获奖的孩子们都高兴的不得了。”先生说到这里哈哈地笑起来,那种快乐当时就感染了我。
15岁那年,因为高芝兰喜欢穿着晚礼服唱歌、更喜欢用外语唱歌,父亲又觉得“这是个高尚的事情”,就让她考入上海国立音专。
虽说当时同学中并不乏嗓音比她出色者,但她的声乐专业俄国老师苏石林教授更看重她那与生俱来的音乐感,对其悉心指点。
善于动脑的高芝兰接受能力很强,又有一股钻劲,为了唱好一首歌剧咏叹调,有时不惜苦练数月。
这让她的歌唱水平在短时间内就有了很大的提高。
1943年,也就是高芝兰踏出校门的第二年,她在兰心大戏院成功举行了首场独唱音乐会。
次年,当时上海的俄国歌剧团看到高芝兰的出色演出,盛情邀她饰演奥芬巴赫的歌剧《霍夫曼的故事》中的主角安东尼娅,再获轰动。
1944年至1946年间,她又先后饰演了威尔第《茶花女》中的薇奥丽塔、《弄臣》中的吉尔达,古诺《浮士德》中的玛格丽特,夏庞蒂埃《露易丝》中的露易丝。
由此,她成了最早在西洋歌剧中担纲主角的中国歌唱家之一。
她那优美且极富弹性的音色,加之因对角色的深入理解而产生出的丰富情感,让爱乐者对她的前途普遍看好,将其誉为“具有美丽而且温暖的女高音嗓音”和“有银铃般动听嗓音的明星”。
正当歌唱事业渐入佳境时,高芝兰却准备赴海外继续深造:“我不能因为此时的得意而忘乎所以地自满起来,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是我所不清楚的,趁着年轻,我应该尽快地去国外看看,学习。”
于是她以举行多场独唱音乐会的方式,自筹旅费与学费3000美金,几经周折,终于进入了纽约朱莉亚音乐学院。
在那里她师从派帕尔(Edith Piper)与泰特(Maggie Teyte)两位名家,之后又获得曼尼斯音乐学院的奖学金,转投纽森(Frances Newsom)教授门下。
其间,她在哥伦比亚大学的麦克米伦剧院举行独唱会,人们无不惊讶于这颇为纯正的女高音竟出自一位来自东方中国的歌唱家的演绎。
教学就是要尽责任
战时催眠曲 音乐: 高芝兰 - 正义之声—100首优秀抗战歌曲集
“我回国的原因是在纽约认识了我的先生(是财经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因为双方父母都在国内,所以我们没有任何犹豫就回来了。”
回国后,高芝兰一直在上海音乐学院任教。面对程度不一的学生,她都因材施教,一视同仁,尽可能多地让他们学有所成。
她培养出来的郑倜、胡逸文(已故)等人都是后来上音声乐系的著名教授。
声乐教学就是通过像高芝兰这样的先生一代代传承,并成为如今人才济济的专业教学中坚力量。
教学的同时,她也不放弃舞台的展示,她以为“一个优秀的声乐教师,只说不练那是纸上谈兵,教和授都需要亲历而为”。
1960年代初,高芝兰多次参与“上海之春”的演出,并作为中国青年艺术团中的一员,在罗马尼亚、波兰、民主德国等地演出,受到当地爱乐者的广泛赞誉。
有一件事必须提下:翻开中国的近现代唱片,高芝兰录制的数量不少,其中尤为著名的是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的《外国歌剧选曲》,后来还得到了首届“中国金唱片奖”称号。
这张慢转唱片共收录了她用中文演唱的《托斯卡》、《蝴蝶夫人》、《波西米亚人》、《阿依达》、《卡门》、《乡村骑士》等八部西方歌剧中的经典咏叹调以及她演唱的《曲蔓地》、《在米纳通卡湖畔》等,至今成为她为后世留下的一块艺术瑰宝,仍在声乐学习者和爱乐者间流传。
我早年曾经收藏过文汇报1962-05-18的报纸,评论家芮霖写到:“......高芝兰昨晚演唱的外国歌曲,是俄国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浪漫曲《春潮》和意大利歌剧作曲家威尔第1862年所作歌剧《命运的力量》中里奥诺拉的咏叹调《上帝,让我安静》。
后者是一首著名的女高音咏叹调,写贵族少女里奥诺拉因为与爱人阿尔瓦罗失散,避居深山古寺修道后缅怀以往、祈求上帝赐予她幸福、安静的情景。
这一歌曲中情绪的变化非常复杂,技巧的要求也很高。从这一咏叹调的演唱中,可以明显地感到高芝兰在描音设情上的特色......”。
说到中国蜚声乐坛的胡晓平,不得不再提高芝兰先生,没有高芝兰,就不会有胡晓平,说这话一点也不为过。
“文革”期间,胡晓平还是个纺织女工,其父亲找到高芝兰,希望女儿能跟她学习声乐。高芝兰听了胡晓平的演唱,认为她嗓子先天条件好,不抓紧学习有点可惜了。
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位大声乐教育家就把胡晓平领到家中,像当年自己的恩师苏石林一样,从发声方法、语言、风格、情感到对待艺术的态度,对胡晓平一“整”便是10年,且分文不取。
当年,胡晓平在匈牙利载誉而归,她告诉我“赛前,老师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一袭漂亮的湖蓝色长纱裙送给我”,最终胡晓平成为首位在世界声乐比赛中获一等奖的中国歌唱家。
策划人王小虹告诉我:“这次为了纪念高先生的音乐会,胡晓平二话不说,积极配合。我后来知道她非常忙,还辞掉另外的赚钱机会,最重要的是她很低调,和她的老师一样,即便非常合理的要求也不提,一切听从安排”。
王小虹还透露说:“2006年胡晓平受聘宁波大学教授后,全心投入美声教学与研究。
此外,她还将高先生的教学理念升华,即将出版她数十年间潜心研究的美声笔记,以此纪念她受高先生的沐浴之恩。”
后来另一位学生汪燕燕在第十二届巴西里约热内卢国际声乐比赛中获三项最高奖。
当别人向高芝兰道贺时,她还是一如平常心,谦逊地说:“取得这些成绩是学生的努力,我只是尽我的教师责任而已。”
有一次,活跃在欧洲乐坛的孙秀苇向我动情的回忆恩师,说:“当老师得知我接连在威尔第国际声乐比赛、多明戈歌剧大赛等七项国际赛事中获得大奖后将首次亮相华盛顿歌剧院主演普契尼《图兰朵》时,老师不顾年高体弱,执意在别人的陪同下乘飞机到现场坐镇。那份沉甸甸的爱至今都包围着我,而且会温暖我一生。”
她曾经和到美国探望她的学生聊天,告诉学生:“往瓶子里装东西时,如果你先装石头,装满了还可以再往里面装细沙;如果你先装满细沙,就不能再往里面装石头了。
人生其实也一样,装东西也要讲究先后顺序,你得先装大的东西,比如人格、观念、理想、方向等,然后再装细的东西,比如习惯、技能、步骤、方法等。如反过来你就很难装进去了!”
她还常常对自己的学生说:“任何人的成功都是要付出汗水的,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不相信投机取巧,只相信努力,虽然努力不一定成功,但放弃一定失败;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潜质,所以人人皆可为尧舜,你也一样,说你行,你就行。任何困难是安排来锤炼你的使者,你要去善待它。”
在发声方法上,高芝兰总结的经验是:应该追求气息与喉头状态的良好搭配。她不主张单纯的练气或者单纯的放喉头、打开喉咙。
她认为应该配合起来练,搭上了气的打哈欠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她还以为,一个声乐学生应该始终有更高的要求,否则不但上不去,而且还会倒退。
活到老,学到老
高芝兰的女儿也是音乐工作者,她回忆母亲的时候告诉我,“妈妈在美国期间和我谈论最多的话题是音乐,还有艺术”。
“文革”结束后,年近六旬且有十余年未登台演唱的高芝兰克服年龄上的限制,积极恢复练习,使嗓音保持圆润、优美的特质。
1978年她再度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后又应邀在斯义桂先生的讲学音乐会中演唱舒曼的《妇女的爱情与生活》。
1980年10月,她终于再次在上海音乐厅举行了独唱会。
在这之后,高芝兰利用赴美探亲的机会重访母校,充分汲取新鲜的艺术养料,利用各种机会去欣赏当代名家的演唱,大有如饥似渴之感。
回国后,她将所知所感用于教学,再创新的辉煌。
短短的几年里,她两度出任里约热内卢国际声乐比赛的评委;1990年,还当选为著名的俄罗斯柴可夫斯基国际音乐比赛评委。
90年代初,高芝兰先生退休就赴美国的加州安享晚年,那是个很阳光也很温暖的地方。
每当有机会回国,她总会为同行带上国内罕见的乐谱与音像资料。学生前往探望或打去电话,她谈论最多的仍是关于专业学习与发展的问题。
操办这次音乐会的王小虹,也是上音声乐系第一位声乐硕士毕业生,高芝兰的高足,她热情的给我看了一份美国记者采访高先生的文章。
期间高先生对记者回忆到:我对音乐的追求很认真很执著,这也是我在专业上进步很快的原因。
当年《茶花女》演出,原来的女主角临时要换人,剧组希望我一周后演出,我的老师知道后吓了一跳,他觉得里面很多曲目都是带“花腔”的,经验不足怎么能胜任呢?
面对老师的担心,我只对自己说了句话:“当机会来临我怎么可能拒绝?”结果我花了6天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准备,对家人说,除了吃饭,你们别打扰我。
于是,我就坐在钢琴前从头到尾地练了四天,还请了个意大利人教授我台词,纠正我的发音。
到了第五天,我就和钢琴合,第六天就和乐队合,第七天就上台演出,结果引起了轰动。”
“其实,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很多优秀的演员都做得到。我想说的是,艺术这个事情,是要吃苦的,要尽责尽力的,由不得半点功利心。我们那时候很单纯,风气也很朴素,不像现在那么浮躁。”
“现在美国的生活很悠闲,这是我最满足的。我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套老人公寓里,房间不错,设施很齐全,左邻右里很和睦,每天早上听听音乐,看看书,这是我最满意的。
丈夫83年就去世了,我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一个在国内经商,一个在硅谷当电脑工程师,还有个女儿,毕业于美国印第安那州大学钢琴专业,如今在密斯根州教授钢琴,她的学生每年在钢琴夏令营都获第一名,他们对我都很好。
第三代里没有学声乐的,我从来没有刻意让孩子学什么,我鼓励他们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凡事尽力就行,这是我一直所坚持的。”
高芝兰先生属于很低调的人,以至于现在许多声乐学子都已经忘却;然而,我又觉得高芝兰先生仿佛一辈子都像是在喝茶,水是沸的,心却是静的。
2013年4月12日,高芝兰先生安详的在美国的老年公寓逝世,享年92岁。
高芝兰追思会参会成员
本文即将结束时我想引用一段话对敬仰的高芝兰先生做一个评价:人的力量变强时,她反而会变得沉静、收敛、从容、不自以为是、不显山露水、不与人争锋......它人的评价已无足轻重,她虽能洞悉他人伪装与本性却视若不见,她只日夜兼程,寻找自己的星辰。
越声/文
王小虹/供图
黄真/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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